公费医学生6年后怎么办？定向生医学生有多苦闷见过天地，回到基层

故事发生在 2018 年，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，那年他大学本科毕业。

由于在 2013 年入学时就已经和当地卫健委签订了就业合同（俗称定向生），在校期间学费、住宿费全免，另外每年会有 3000 元补贴（据说现在定向生已经涨价到 5000 了），按约定，毕业后他必须得到乡镇卫生院工作服务 6 年。

但是因为医学本科毕业生必须参加为期 3 年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（俗称规培），当地卫健委和他们卫生院无奈之下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送他去规培。

为什么说不乐意呢？因为规培这三年期间，财政要发给你基本工资和绩效奖金。一个员工，不干活还要拿钱，哪个单位会愿意呢？所以他们卫生院领导就特别不喜欢定向生这一群体。有人会说，送出去规培三年，这难道不是在给单位培养人才吗？这不也是为了单位长期发展好吗？怎么会不喜欢？如果你是这种想法，我只能猜，你肯定还是在读书或者刚毕业，so young。

那一年，他们单位有一项新政策，可以把定向生送到北上广深的三甲医院去规培。因为那是新政策实行的第一年，他的同学们可能恐惧未知，都没有选择报名去外省规培。但他考虑再三，还是决定去外面见见世面，毕竟他本科和实习都在本省，觉得自己眼界小了，想出去看看大世界先进医疗的样子。

他在超一线城市、复旦综合排名前 50 的医院学习了三年。这期间他遇到了一位很好的导师，带他如自己的研究生，他在那里学习做科研、写文章，在新冠元年，他参加了他导师的课题组，做出了很多的临床成果，发了 SCI，有了实用专利。在规培期间，他也获得了省级优秀住院医师。他自己说，他觉得这个成果真的很满意了，对得起他这三年来的所有努力。

三年时间说快也快，规培结业了。他有考虑过是否去大城市工作，但因为自己只是本科学位，在大城市大医院并没有什么竞争力，并且如果定向生违约，要付出高昂的违约费用，而且他也没有勇气继续在大城市生活。2021 年 8 月，他还是回到了原先的卫生院。

因为规培之前在卫生院工作过一周，他对这里的工作情况有过了解，照理说，心里有谱的情况下，不太会有什么巨大的落差和失望感。

但是，一个见过天空的蛤蟆，再次落回了井底——或者说一只趴在井口抬头看过了一眼天空的蛤蟆，再爬回井底——那种心情，凭我无力苍白的言语是无法表达的。

没错，我的那位很要好的朋友，是我是我就是我！

现在，回到卫生院已经整一年了，下面我谈谈我这一年的经历和真实想法，供各位看官批判。

我没回来这里之前对这里的领导是很有感激之情的，因为我外出规培期间，很多事情他们都帮我弄好了。因为在一线城市规培需要自己租房，所以本地卫健委每个月会给一些补贴，也是院里准时给我办好的，这些事情我都记在心上，对他们也是很感激的。

但是回来相处后不久我就发现不对劲了。

我们领导在这个卫生院当了十几二十年的院长，我是这里唯一的一个本科生，又是规培回来的。他们在这里十多年了，领导权威和地位不容挑衅或质疑，如果质疑，他们自然会用行政的手段让你服从，以彰显他们的权力。

因为我家里盖房子，会经常回家，但是每次该我上门诊的班我都上，从来没迟到早退过，休息的时候我就开车回家。他可能看我不经常在医院，在一次全体员工大会上，对我进行劈头盖脸地批评，什么「出去规培三年有什么用，还不如在卫生院自己培养」，「你们这些人就只是会考试，啥都不会」，「动不动就请假，家里人都要死光了吗？」反正说的话很难听，我从来没以家里人为借口请过假，可能这话是他对我其他同事说的？

院长自己也是个医生，但是有快十年不上门诊了，现在专门负责转发消息、转发工作，所有通知一个字都不会改动就是转发。我们单位有一个脾气超级好的办公室主任，所有的工作他都扔给办公室主任干了，人家主任休陪产假去医院陪老婆生产，都没闲过，这院长真是柿子专找软的捏啊。

我从同事那里听说，他对所有新来员工都是这样，先骂，但凡有一点不听话的行为就开会骂，可惜遇到了我这么一个刺头——咱见过多厉害的领导，和多少主任教授博导共事过，人家越是博学越是厉害的人越是态度和蔼谦卑，往往越是那些没啥能力，手里有点小权利的人，越是胡作非为为虎作伥。据我同事讲，这里都不知道走了多少个医生，即使有编制也留不住人，我想这和领导风格密切相关，是他眼里容不下能人。只能忍着吧，小医生没有后台，关系不够格，想想人家能在一个地方做二十年的院长，越是小地方的地头蛇越是不能小视。大家只能井水不犯河水，你别想利用我，我也不想从你这得到什么好处，等合同结束，我们分道扬镳。

真的很憋屈，被无视、被冷落、被打压、被穿小鞋，本想着在基层能有一番作为，但是没想到竟是这种处境，纵使你有一身本领也无处安放，初来乍到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。

我属于异地分配，家和工作单位不在一个市县，所以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同学和亲戚，幸亏我跟医院的其他同事关系还算可以，他们对我都还好，我们之间相处得还算愉快，要不我可能在这呆得都要抑郁了。

在基层一年，我见到很多不合理。不管是读书的时候还是规培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一样，所有的事情，只要你会，以后这项工作就是你的了，所有人都在互相推诿，出了事情或者上级来检查中发现问题，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处理事情，而是找是谁的责任，先要推卸责任。在这种环境氛围下，没有人敢做事，也不想去做事，不管你有多少做事的心都没用，在这就是混吃等退休的。

回来这一年让我感受最深的，就是干多不一定得多，但干多一定是辛苦最多。在一线城市，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相应的回报，因为那是你付出知识和劳动，就应该收获你应该得到的报酬，我认为这是一种健康的劳务关系。但是基层不是这样，你应该拿的钱，如果你不知道，你就不会有，除非你从其他途径知道有这份文件，文件中规定有补贴，他才会给你钱，可你又能有多少途径知道不公开的文件呢？就连最起码的 40 块钱夜班费，他都说医院没有钱，不发，修修补补的那些工程就有钱搞。不给夜班费的理由还有「你们这些医生护士来上夜班就是换个地方睡觉的」，这就是对待员工的态度，这还想留得住人？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。

但是院领导和做财务的呢，所有发钱的表格，必须有他们的名字，即使他们不干活也要分钱，要不就不会给你签字通过，有些钱他们宁愿被收回也不给我们发，这就是基层现实。这就导致谁都不想干活，干得再多也不会得多，还不如就这样躺平，月底一到就可以领工资。只要有点需要做的事，他们就说「我年纪大了，不会用电脑，还是你们年轻人上吧」，但是月底的时候，资历老的员工领的工资最多。

回到基层，能在专业上指引你的人恐怕也是不多了，甚至直白一点，几乎没有。你唯一能吸取知识的途径，只有各类学习软件和视频，还有就是各类指南了，临床上遇到问题，没人能请教，年资比你高的可能不愿意跟你分享经验，给你分享的经验还不一定靠谱，因为这里的处理方案都是利巴韦林里加地塞米松，再来一瓶头孢。即使你外出规培三年临床上见识了很多东西，对常见病和多发病都能有一定的掌握，但是在规范处理上还是应该有人带带你，你才能进步得更快。

因为我和领导关系处得比较僵硬，现在外出学习的机会也不可能有我的份了。疫情期间，基层更是千疮百孔，我连轴转了一个月，单位领导漠不关心，最苦最累的还是我们基层。

我的合约时间是六年，规培花了三年，回来已经一年，再有两年合同就结束了。按照目前的这个状态，我可能是会离开这里的，但是问题是，离开之后去哪呢？

换另一个基层干，似乎有些不甘心，去二级医院，人家二级医院又一个萝卜一个坑，好一点的二级医院，都被之前学长学姐填完了，再到我们就什么都没剩下了，三级医院就更加不可能了。

焦虑，未来哪里能容得下我们这群定向生。

定向医学生，让优秀人才下得去，用得上，留得住，这是我们这群人当初被培养的大方向。

但是我们是下去了，是用上了，有多少是能留得住的呢？已经合约到期的学长学姐几乎都离开了，是什么导致了这个现象呢？我不知道，有时候，并不是只有钱能留得住年轻人的，年轻人需要的是平台和机会，而不再是六七十年代的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。

以上就是我，这个已经工作的定向人的现状。有人说「劝人学医天打雷劈」，那么学医人中的定向生，要不要选择这条路，我更加劝你要考虑清楚。人这一生最有干劲的青春年华，如果像我一样度过，我觉得不值当。

那么，如何去改变乡镇卫生院目前的现状呢，我谈谈自己的几点想法：

1、领导思维要改变：对待年轻人不能一个劲想着打压，但凡对年轻人多点实际性关心，多点鼓励，他们也会踏踏实实给你干的；

2、领导要公平公正：年轻人见过外面的世界有多大，请多给他们点舞台，该给的实质性奖励就给，克扣什么呢？那点小钱，有必要和年轻人争吗？有点胸怀；

3、领导不要独裁：给年轻人走向管理岗位的机会，多听听年轻人的声音，他们的一些看法可能会是有对你有帮助的。

– 正文完 –

丁香说一说

在丁香园论坛，这个话题引发了站友们的热烈讨论，有人给出建议，有人表示这是基层常态，有人对楼主的观点并不认同：

@大浪淘沙瓦片：

考研走出去。最好读到博士。

@午砚午砚：。

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，别好高骛远，你规培的时候舒服是因为和他们没有利益关系。

@君将留 D：

乡镇的领导都是这样的，领导就会这管理三板斧：1、先打击你自信心，专门挑你有的没的，搞你心态。2、酒桌上吹牛批。3、乡镇话术统一，你可以在不同的医院院长口里听见完全一样的一套说辞。说白就是 PUA 你，长时间容易得抑郁等精神疾病，当初我因为这样辞职的。经典言论：学不到技术学做人啊！我领导下怎么怎么样啊！初听有道理，再听是话术，听个三遍憋笑。乡镇管理怎么做到跟猪油罐子一样全国统一的？

@foolbird99：

真是年轻。首先，是接受了资助成为定向生，假如当初有经济条件就不会接受这个选项。如果没有这个资助完成学业也有挑战。这个协议算不错了，工作六年而已，何况还贴了三年支持成长，只服务三年。如果继续以这种心态，任何领导也接受不了这种人员，一个大学生而已，了不起么？工作几年还不懂社会现实么？扶你起来不容易，毁你太简单了。

如果你有学习能力有追求，那就规划自己的方向，为合约到期准备是考研？是升上级医院？真有实力在哪里医院都能看到对未来有帮助的事情？

刚毕业工作几年都意气风发，规培进修的成绩不算啥实用成绩，真 NB 有实用专利什么的也就没有担心违约金而回基层的提法。

哀哀怨怨，自视甚高，没理清自己成长过程的逻辑，看不清社会和自身。真情商高就不会搞不定领导和同事以及病人了。

格局才是决定你未来高度，而不是学历和所谓大城市的经历。

你呢？对楼主的经历和感受，你怎么看？